李守奎等：古代理想的女人是什么样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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古代理想的女人是什么样
李守奎 王永昌
编者按：李守奎教授和王永昌博士的新著《说解汉字一百五十讲》通过对具体字例的形体结构的分析和发展演变的考察，将汉字的来龙去脉、结构理据、字际关系、文化内涵浓缩在一篇篇千余字的短文中，生动展示了中国汉字的博大精深。全书150讲构成了一个形散神聚的整体，是汉字阐释理论和方法探索的一次成功实践。经李守奎教授授权，汉字文明开辟“汉字阐释”专栏，陆续连载有关内容，敬请期待。今天推送第四十二讲“古代理想的女人是什么样”。
本讲要点：女是弓腰敛臂跪坐的人形，表现出造字时代对女性的审美与价值判断。从女的表意字有安静、顺从、柔弱、美丽、娱乐等义，更充分详细地表达出对女性价值的判断。
说解汉字：安、如、若、婉、嫥、妙、娴、嫋、嫣、婆、娑、好、妆、娱、媅、妉、姽、婳、嬲
从这一讲开始讲从女构形的文字。
我们这里所说的理想的女人是指汉字构形表现出来的古人的理想，与我们个人的理想无关。这个话题在讲“女”“安”诸字时已经有所涉猎，“女”字的形体就是柔屈顺从，在这一讲中重点讲几个涉及古人女性审美的字。
“安”字为什么要从女呢？女人要安静柔顺，古人认为是效法天地、亘古不变的真理。《周易》的头两卦就是乾、坤，《系辞》是系统阐释《周易》思想的，据说是孔子所作。“天行健，君子以自强不息；地德坤，君子以厚德载物”，男是乾，应当刚健、运动；女是坤，应当安静、顺从等，形成一整套天人合一的理论。
女人不仅要静若处子，而且要顺从。
“如意”“如命”中的“如”，就是顺从的意义。出土文献中“如”大都是写作“女”。“如”字为什么从“女”？读一读礼书就明白了。礼书上讲女人得“三从”：“妇人有三从之义，无专用之道，故未嫁从父，既嫁从夫，夫死从子。”俗语所说“嫁鸡随鸡，嫁狗随狗”，随顺是女人应该具有的品德。女人一旦有所作为就被视为大逆不道，牝鸡司晨。武则天临朝，骆宾王写了一篇檄文，把武则天骂了个狗血喷头，很长时间内，其都是坏女人的标本，原因就是背离了顺从之德。
“女”字就可以表示顺从义。“如”与“女”古音很近，出土文献中大都用“女”表示“如”，这个“口”最初可能仅仅是区别符号而已，未必就是命令女人的一张嘴。或许是许慎把汉字中不表意的成分也意符化了。
“若”与“如”是同义词，而且是同源词。“若”除了表示“像……一样”“如果”等义与“如”同义以外，表达“顺从”也与“如”一样：
不若于道者，天绝之也。（《穀梁传·庄公元年》）范宁注：“若，顺。”
“若”的甲骨文字形作：
跪着的人在梳理长长的头发，头发得顺，女人也得顺。
把“女”“如”“若”这三个字的字形和读音放在一起就知道，它们同出一源。字形都是取女性的柔顺，读音非常接近，①意义也相通，这就是同源词。如此说来，希望女人顺从的文化源远流长。
表示女性柔顺的还有一个“婉”字：
姑慈而从，妇听而婉。（《左传·昭公二十六年》）
女人无专用之道，凡事都不得自专，只有一样必须专一——情感。“嫥”字从女、專（专）声，是专一的“专”的本字。男人三妻四妾，后宫三千，那是成功的标志，女人稍一动心就是荡妇，只能专心守一。
美貌令人愉悦，这是永恒的。我记得年轻时候读一本美学小书，其中说：什么是美？当一个漂亮的姑娘从你面前走过，你就忍不住多看她几眼，这就是美。汉字里表现女子之美的字很多。
妙龄，女少为“妙”。妙龄女郎，人人都以为美；妙龄小伙儿，没人这么说！
女性名字中有两个常用字：姝、姣，都是女性之美。父母给女孩起名，都希望孩子越来越美丽，但直接叫美丽太直白，就得文雅一些，“姝、姣”这两个字我至今在男人的名字中未见使用过。
“娴”是静雅之美。
“嫋嫋素女”，是轻柔的美女。
“婆娑”是柔美的舞姿，自然也是女性的柔姿。
“嫣然一笑”，就只能意会了。
这些字大都不常用，《红楼梦》中有个“姽婳将军”，娴雅漂亮的女将军，“姽婳”二字不仅让人想象不出美，而且很诡异，除了拽文没有什么表现力，难怪现在不使用了。
常用的“好”字古书中可以表达美女之美：
鬼侯有子而好，故入之于纣，纣以为恶，醢鬼侯。（《战国策·赵策·鲁仲连义不帝秦》）
女、子合起来是“好”，就是漂亮，女子就是女孩子，女孩就好，就漂亮？男孩也漂亮，为什么不用“”表示好，为什么有这么多文字、词语来表达女性之美，却很少有专门表达男性容貌之美的？②郎才女貌，这就是我们的价值观。美貌就是女性的价值，而俊、秀、彦、才、德、勇才是评判男性的价值尺度。
女人为了美貌不惜一切。化妆，过去只能是女性的行为。男人傅粉会成为笑谈。
女人不美，不能让男人爱怜；女人一旦美艳，男人就会争风吃醋互相争斗；好不容易遇到一个一心一意怜爱自己的男人，又成了红颜祸水，误了男人的大事。好色与好德就形成对立，孔子哀叹，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！于是人们就得树立一个好德的楷模——黄帝。黄帝有妃嫫母，奇丑无比，但是黄帝宠爱。好德超过好色要找一个传说中的人物做楷模，可见现实中好德的确奇缺了。现实中是大量的好色行为。在男权社会里，美貌是供男人消遣取乐的，文字里就表现了出来。
娱乐场所的“娱”字从女，古今娱乐场所都少不了年轻貌美的女性。
汉字中有一个字，很容易让人想到流氓小痞子，那就是“嬲”，两男夹一女，意思是纠缠、戏弄。被戏弄的总是女性。
《诗经》里有一个弃妇，自由恋爱，嫁过去三年被丈夫抛弃，发出悲叹：
于嗟女兮，无与士耽。士之耽兮，犹可说也。女之耽兮，不可说也。（《卫风·氓》）
其中的“耽”，从耳，本意若是大耳朵的话，诗句意思肯定讲不通。《说文》作“媅”，古书中又写作“妉”，都从“女”，意思是享乐，特指沉溺男女之乐。“耽”就是“媅”或“妉”的假借。所以《诗经》中的弃妇警告：男女之乐是男人的权利，女人陷入其中，就是悲剧。
通过这些文字，我们可以看到古人心目中理想的女人：
品德温顺，情感专一，相貌美丽，令男人心旷神怡。
注释
①女，泥母鱼部；如，日母鱼部；若，日母铎部。娘日二纽归泥，鱼铎对转。
② 有学者认为，商代的“好”可能是从女、子声的形声字，与姬、姜一样，是古姓。商人子姓，但也有说不通的地方。
理论延伸与思考
汉字文化不仅仅从汉字中发掘文化，还要从文化的角度理解汉字——虽然某些“文化”是糟粕。“女”字及其构形所表达的女性文化观与今天格格不入，但我们据此可以了解那个时代，也可以了解那些汉字的构形理据。汉字的创造者与使用者主要是男性，表达的也是男人的理念。这些观念在古书中表达得更加全面、更加透彻、更加露骨。从汉字中发掘这些“文化”，从历史文化的角度看，意义并不大。但是，汉字文化不仅仅从汉字中发掘文化，还要从文化的角度理解汉字。就相貌而言，女人有美有丑，男人也有美有丑，为什么那么多从女的字表示女性相貌体态之美，却没有用汉字表达男性相貌之美，这种现象只能从文化上去理解。
作者简介
李守奎
清华大学人文学院教授、出土文献研究与保护中心教授，中国文字学会副会长。
王永昌
吉林大学汉语言文字学博士，清华大学出土文献研究与保护中心博士后，现任山西大学文学院讲师。
文章选自：《说解汉字一百五十讲》
李守奎、王永昌著，陕西师范大学出版总社，2021年版
编辑 | 张振楠
审核 | 仇俊豪